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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江河云涌 罗袜生尘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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昆仑掌门什么都好,品貌佳,为人和善,聪明而不自傲。缺点虽然也不少,但要说出几样旁人一时也想不起来,俱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。唯独一样能让人笑一辈子,说他那笔字写得难登大雅之堂叫做留了面子。让一丝不苟的老学究来评判,就叫有碍观瞻。

所以吴征最不爱的就是挥毫写字。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,都有脾气,实在没得天赋,就算初时还有些兴致,久而久之也被现实打击得垂头丧气,避之唯恐不及。——脸皮再厚,谁又乐意成天找人取笑?

但是吴征写下这八个字之后,连自己都一个愣神,回头便往祝雅瞳望去。母子俩在这一刻似乎形同一体,做出相似到极点的事来。

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。侠之小者,除暴安良。单以字而论,吴征写得仍然不怎么样,可笔画分外地锋锐,透出一股势不可挡的味道。但在每一个转折之间都包含一股圆润,似都留着回旋的余地。侠者胸怀,不仅是遇强敌而不怯,更有待弱者的包容与扶持。

吴征的字虽算不得佳,但字中的笔意全然体现了这八字的内涵。正如祝雅瞳曾书写下的馥思居三字一样,情感融之于内,境界便自然而然地拔高了许多。

昆仑派自全盛而败亡,再到如今重生于烟波山,祝雅瞳始终默默地在自己身边。像春风一样温柔,你时常感觉不到,但是每遇困境,她都在温暖着你。

吴征百感交集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,最艰难的岁月里,没有人背叛,没有人离弃。她们都在,就是吴征最大,最强的支持与动力!

而最让他意外的,是栾采晴居然痴痴望着山门,双手合十,口中念念有词。那目光又是迷茫,又是深邃,又有一股不解,合十的手势却朝圣一样万般虔诚。吴征多看了两眼,栾采晴似是恰好默念完想说的话语,忽然放下双手,媚目里杂念尽去,释然地朝吴征一瞪,一撅唇做了个不屑的鬼脸。

吴征几乎已淡忘了她还曾与师尊奚半楼有过一段流星般转瞬即逝,却足以铭记一生的情缘。此刻猛然记起,猜想她默念的话语定然是对奚半楼所言。人生于世,孰能无情,或许于这位看似浪荡不羁,却饱尝人世心酸冷暖的皇室公主而言,那一段两人同行回到长安城的路途,才是至今最为安心的一段时光。

吴征既有明悟,不怪她对自己的倨傲无礼,忙微微欠身以表谢意。一来像当年奚半楼登上掌门之位时,对道贺的宾客执谢礼。二来她还记念旧情十分难得,看来也一直把昆仑门派重立之事放在心上,值得替师尊谢过。或许那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,栾采晴看了,脑中也会有昆仑山上一门忠烈慷慨豪迈的画面吧。

今日的热闹远不像当年奚半楼时的宾客满堂,但每一位都极有分量。唯一的遗憾便是林锦儿未至,这点无可奈何,唯有日后她得了消息,届时再来不迟。

书写楹联等就算是吴征的登位之礼,简简单单却又让人难以忘怀。连费鸿曦都捋着胡须喃喃道:「怎地听了上一幅,看完这一幅之后,宗门里那一幅越想越是没味道……贤婿,改日帮老夫写一幅吧……」

倪畅文苦笑着摇头道:「岳丈大人在上,非是小婿不愿,若无合适的心境想写一幅入得了岳丈法眼的甚难。小婿记在心里,日子就请宽限些。」

「不忙,不忙,贤婿记在心里就好。」费鸿曦摇头晃脑。心想倪畅文说的不错,今日连见了两幅豪气干云的楹联之后,还能入得了眼的实在不多。

墨迹已干,日后自会有高手匠人依字凿刻。看看渐午,有小吏们送了饭食,个个低着头来去匆匆,也不敢发一言。只是些许小事,也能看出如今盛国上下大有不同。若是一年余之前,张圣杰想出宫一趟要做足了花样,沿途跟踪盯梢的也少不了。今日他在盛国早已一言九鼎,待这一轮官员清洗替换完毕,盛国上下便是铁板一块。

人数不少用餐坐了三桌,但是几乎不分贵贱。至少在别处,绝对见不着一国之君与人同桌还没半分架子,连皇后与贵妃也平常得像随夫做客的妇人。唯独倪畅文左右不自在,绷着脸显得极不适应。他看了看女儿,倪妙筠坐在吴征身旁,也与张圣杰同桌,居然甜笑嫣嫣,对吴征与张圣杰之间怪异的关系有种习以为常之感。大学士满腹疑团,只能暗叹这些事已超出常理的范畴,书里看不到,世间从前也没见过,只能留待日后再研究。

酒足饭饱,陆菲嫣与韩归雁陪着皇后贵妃,祝雅瞳陪着费鸿曦,很有些主人的样子。张圣杰幼时在宫中苦学,年岁稍长就去了长安城为质子,烟波山第一回来,吴征便陪着他外出散步。

「吴兄这所大学堂的格局可是见所未见,似乎,似乎甚是庞杂?」张圣杰看着昆仑大学堂里分门别类的学屋,以及群落式的布局,有些疑惑地问道。

「嗯。那些才气纵横,一看就会,一学就熟的天之骄子不用我来教,要教,也是直接去做内门弟子。学堂里,专门为陛下培养些有一技之长的专才。」

「一技之长?专才?」

「不错。所谓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嘛。世代耕田的农夫,只要愿意来的都可择优就读。他们天天都在田里种地,怎么种粮食收成高,遇到灾年有没什么补救的方法,农具哪里不趁手,有没有改良的可能。这些东西,常识性的汇总之后编撰成册,根据气候不同分发诸郡。可改良的着他们放手去试,只消一两样能有好点子,几年下来举国上下收成都能看涨。农夫如此,其他渔民,商贾等等等等,反正来了昆仑大学堂,总得让你习得一技之长回去。利民万代,则利国万代。」

「吴兄所言,愚兄一时还不能全懂。只是听来甚是稀奇,又甚是有趣……」张圣杰听得目瞪口呆,一时不能完全想透。唯一清明的念头,就是吴征若真的做成了,这里会成能人汇聚之所,日后朝中官吏但有所缺,到大学堂来挑人错不了。

他登基两年多来,除了掌控朝局之外,深感头疼的其实是【全才】过多。这些全才看着什么都会,实际每一样都是夸夸其谈,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,真要解决问题时束手无策。吴征所言的【专才】听着难登大雅之堂,实则细细品来大有滋味。

国泰民安,其实是民安则国泰。民有生计丰衣足食,自然安生,也会打心眼里拥护当朝,毕竟谁不想过好日子?吴征做的这些事小,但昆仑大学堂的每一位学子至少都有一技之长,安身立命不成问题。这种学子多了,朝中东家长西家短的麻烦事都要少许多。优秀者就更实用,尤其是能解决国家具体问题,能出谋划策的吏,师爷,总能让各地的庸官少出几手昏招。若是拔尖者,在朝中安排些职位也不是不可。张圣杰脑子随意一动,六部中不就需要这么些人么?

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,我只想为百姓们做些很实际,又有效用的事。」吴征笑笑,望着西面天边悠然道:「我自幼在昆仑长大,师门教导侠义之事,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所谓侠之小者,除暴安良,安良可就不包含着让百姓有过日子的能耐么?陛下也不必心急,慢慢来吧,这事儿一年半载的成不了,须持之以恒才是。」

「哈哈。正是!来,吴兄,我们那里坐。」

「大学堂的事有赖吴兄,不急。但是眼下着急的也有几件。」张圣杰邀吴征在一座凉亭坐下,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道:「愚兄知吴兄心愿便是手刃霍永宁,掘暗香零落祖坟挖宁家根基,令他断子绝孙。愚兄未得准许一贯不敢插手,唯恐误了吴兄的计划。愚兄这里有些官面上的文章,或可助吴兄一臂之力。」

吴征打开第一封信,上面纵横雄浑的字迹可见过不少回,这一回还是让眼珠刺痛了一下,冷笑一声道:「国书?呵呵,霍贼写的。」

吴征留下个自己毫无作用的江州,却在梁玉宇手中发挥出巨大作用——当然是对吴征而言。梁玉宇死死守着自己手中最后一块地盘,只消江州在手,他秦皇的身份就不是只丧家之犬。有了这片根基之地,果然有不少大族出于种种因由拜在他麾下。控制了江州一带的水陆两路,兵员十万,粮草暂时不缺。实力说不上有多强,也不是任由揉捏的软柿子。

成都城里的另一位秦皇梁俊贤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大片国土不说,每日还得提心吊胆。梁玉宇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太子,先皇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要废了太子。梁俊贤孤注一掷夺了成都称帝,以威压人,难以服众,且手上血案累累,得罪了诸多大臣,时刻都要担心被反噬。

燕盛两国大战一场,两川之地原本秋毫无犯。可大秦国本就像一锅沸油,这一战恰似在锅底又添了把柴,锅里油花滚熟翻腾,溅得一地狼藉。

羸弱的盛国居然可以主动攻略燕国城池,且正面一战也打了个旗鼓相当。这一战不仅让盛国上下焕然一新,也让燕国南下攻略盛国的步伐被狠狠地绊了一跤。——大秦国三关稳固一时难破,恰逢内乱无暇他顾,燕国除却北方胡人的威胁之后,趁机夺取盛国土地甚至就此灭了盛国便是绝佳的战略。

栾广江弥留之际拼力大败草马黑胡,又收缴祝家资财,将内忧外患一举扫除,给栾楚廷留了一副好牌。万万没有想到,懦弱的张安易居然也留了把大牌给张圣杰。且张圣杰以有心算无心,又胆大心细到了极点,将大牌打得淋漓尽致。

相较之下,限于内耗的大秦忽然成了三国之中最弱一国。

形势完全不是原本预料,梁玉宇是烂命一条死中求生,反而不那么迫切。梁俊贤就心急如焚,恨不得早早一统大秦,以面对燕盛两国越来越大的压力。

可是从前与他【同心协力】,或者说一同作恶的霍永宁再不与他一个鼻孔出气。中书令在朝堂上阳奉阴违,有时甚至直接就唱起了反调。骠骑大将军向无极左右推诿,总之就是准备不足不出兵。梁俊贤气得火冒三丈,又没有办法。光靠着自己舅舅手上的兵力,去攻打地势复杂的江州难言必胜。

大秦国伏锋病亡,韩克军被迫投盛,整个川中再无一呼百应,可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材,梁俊贤再着急也没有办法。成都城里连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,随着时间的推移,皇帝与中书令的矛盾越来越深,随时都有可能炸锅。

「正是霍贼的亲笔国书,呵呵,亲笔国书。」张圣杰也冷笑道:「他如今叫做不上不下,左右为难,依愚兄看,霍贼的日子比梁玉宇还难过些。」

「名不正言不顺,倒行逆施以威福压人,岂能服众?一切都是他自作孽。」吴征目中似有火光闪动,一字一句地看着这封国书。

霍永宁的局面在吴征预料之中,从他扔下江州给梁玉宇开始,霍永宁就是最难受的一人。贼子洗白上了台面,只消贼心不死,终究是贼。霍永宁不会满足于中书令,他要的是登上龙椅,君临天下。如今大秦国军力有一大半在贼党手中,原本循序渐进,不过三两年便能自上而下掌控朝局。届时霍永宁大可杜撰些先皇遗书,先监国,再废帝,大秦唾手可得。

可梁玉宇回到江州,霍永宁嘴里发苦。太子不仅是梁俊贤的眼中钉,肉中刺,也是他的。原本该在凉州自生自灭的太子稳稳当当地坐在江州,什么监国便轮不到霍永宁。但霍永宁依然不能对他动手,或说至今找不到动手的良机。

兵出江州,他要怎么说?说梁俊贤才是皇位正统?不可能,梁俊贤很快就是个【荒淫无道】的昏君,无论如何说不得他是正统。且一旦动兵,梁俊贤毕竟坐在皇位上,借机扩充实力招揽兵员都成为可能。

张圣杰所言霍永宁不上不下,左右为难,一个字都没有错。然而看到他这么难受,如坐针毡,吴征就又舒服,又开心。

「吴兄怎么认为?霍贼会收手么?」

「苍蝇闻到了腥臭,水蛭喝着了脓血,怎么收的了手?」吴征看着国书轻蔑地一笑,道:「结盟,共讨无道燕国?这是骑虎难下,逼得必须要找梁俊贤先开刀了?」

「所见略同。」张圣杰赞同地点头道:「霍贼要攘外而先安内,这封书信一来,迟早与梁俊贤火并。」

「狗咬狗,正巧看好戏。」吴征将国书随手一丢,道:「这封国书给陛下的是结盟,给栾楚廷的便是告知了。他要杀梁俊贤,又怕陛下趁乱攻略江州地盘,正要挑唆燕盛两国再战好无暇西顾。」

「吴兄认为呢?」

「如果是我,就按兵不动,稳守葬天江一线。燕国与草马黑胡一战元气大伤,此前与陛下交战又损兵折将,想要大举南下短期不可得。江州这种地方,食之无味,弃之可惜,就让它留在那里原封不动的最好。一个活着又独立自主的梁玉宇,作用远比江州要大得多。大秦国如今北不能出凉州,西不能跃江州,就是一块死地,管他谁是国主都变不出花样来。让他们狗咬狗,留着今后慢慢宰割就是。」

「哈哈哈,世人皆传吴兄虽有急智,政略有所不足。天下谬论,无过于此。」张圣杰抚掌连连,显然又与吴征不谋而合。

「花了时间精力,总会懂一些的。」吴征并未因张圣杰的称赞而欣喜,有些落寞地起身道:「从前懒惰,若是早些肯下苦功,或许能多保下些人来……贼党盘踞世间百余年,树大根深,要将他们斩草除根,只能慎之又慎以免打草惊蛇。我对付他们都以稳为主,不可急躁贪功,但有时策略必然会太缓。陛下要称雄天下,如今时不我待务必勇猛精进,万万不要受我影响。」

「愚兄会相机而行。除贼党,争天下,一者是吴兄心愿,一者是愚兄心愿,均缺一不可。」

吴征回过神来,有些不好意思地失笑道:「陛下政略岂是我所能及,倒是多心了哈哈。」

「吴兄在私下肯自称我而不是臣,什么事都没有这件更让愚兄开心。」张圣杰又取出第二封书信道:「突击营在盛燕之战里大放异彩,听说燕,秦两国都在收编武林人士操演成军,欲与大盛突击营一较长短,吴兄当先知悉。尤其……秦国的那一支,怕还是吴兄昔日留下的心血。」

突击营不仅是盛国最为精锐的武力,在吴征手中也另有大用。燕,秦两国都着手组建类似的军伍,将来在战场上必是劲敌。尤其吴征在秦国为官时曾组建武林同盟且已然成型,一下子全让霍永宁捡了现成便宜。

吴征随意看了眼便放下纸页,十分轻蔑地笑道:「这叫师盛长技以制盛么?」

「盛国羸弱多年,还能有所长技,朕甚自傲。哈哈。」张圣杰一挺胸,作出在朝堂夸奖臣属的模样来,正是当日他上朝时得到这份奏章,着实难以掩饰的得意。

「学呀,好好学。」吴征的笑容越发轻蔑,道:「傲慢,猜忌,良臣为之死难,国亦为之倾颓,现下想起来好处了?呵呵,陛下宽心,让他们学去,学不会的。这些东西都在意料之中,我也有应对之策。」

「吴兄有把握就好。」吴征刻意不分说明白,张圣杰也不追问半句,可谓赤诚相待:「别无他事,还是速速回去,莫让吴兄家眷久等。」

「啊,对了,险些忘了件事。」吴征向张圣杰长身一揖谢道:「多谢陛下撮合臣与倪仙子姻缘,若得倪大学士允可,大婚时还要给陛下一份谢礼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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